永无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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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此夜难为情。

【喻黄】春江花月(五)

一直想写这一章,终于写到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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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五)相逢意气为君饮


黄少天带着喻文州,借着夜色掩映,一路逃到距嘉世山庄几十里地的澧城近郊的一座小院里。

“此地是我师父名下的一处隐秘所在,嘉世的人多半找不到这里。”

黄少天推开屋门,“吱呀”一声,一阵灰尘气扑面而来,他用手在面前搧了下:“咳、咳,也不知道多久没住过人了,总之先将就一晚吧。”

他的声音虽然轻松,但喻文州还是能听出掩藏于其下的一丝疲惫。黄少天亦不避讳喻文州,大方地脱下夜行衣,浅色的里衫有小半边已被鲜血浸透,左肩上的箭还插在那里,看着十分刺眼。

喻文州点燃火盆,将混入嘉世时穿的那件红叶外褂脱下,和夜行衣一起扔进了跳跃的火舌中。转头看到黄少天从书柜的底部拎出一个药箱,似乎是想处理自己的箭伤。

他走过去,一贯温和的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:“到榻上去,我来。”

黄少天站在原地没有动:“只是些皮肉伤,不打紧,我自己来。”

喻文州读出他的抗拒,有些莫名:“你不信我?”

黄少天抿唇看着他。子母箭射来的时候间不容发,护住眼前人的行为完全是身体下意识的动作。此时回过头,若说不信未免好笑,可他毕竟是徐景熙以外的大夫……黄少天沉默。

喻文州叹气:“我也算是半个医者,这一箭虽未射中要害,却仍需仔细处理。我知道你不愿,但只这一件事由不得你。”

黄少天抬头挑眉,迎上对面坚定的目光,皱了皱眉。

 

“我原本不想这样的。”喻文州似乎真的十分为难,“你试着运一下气。”

黄少天一惊,暗自运气,果然提不起半分内力。他脸顿时皱成一团,好似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,观之惨烈。

喻文州轻拍了下他侧脸:“别演了,此蛊无痛。”

闻言黄少天立刻变脸,瞪他一眼:“解药!”

喻文州撩起内衫下摆,半蹲下来,唇畔露出几分笑意:“你尚不肯相信我不会害你,却还问我要解药?”

黄少天噎了一下,转脸飞速咕哝了两句,才又看向喻文州,昂了昂下巴道:“我信你就是了。……你不要把脉。”

喻文州知道他有难言之隐,也不深究,只是点头答应。

 

其实黄少天内心是有几分别扭的。他不是不知对面这人的好意,只是他有他相拒的理由。谁想一来二去,倒好像让别人求着为他疗伤一样。他心里这么想,就觉得颇不自在,像犯了错的小动物,不好意思直视喻文州,只偷偷拿眼去瞄他。

喻文州察觉到黄少天的目光,贴心地没有戳破,反倒坦率自如地继续手头的活计。他慢条斯理地用火将匕首烧过,又有条理地挑拣出纱布和装药的瓷瓶一字排开,白玉般的面庞在烛火的映照下,生出几分莫名的柔和。

黄少天一时看入了神,以至于在喻文州起身时,目光还暂留在他的身上。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对了片刻,喻文州愣了一下,随即露出一个安抚般的笑容。

他坐到床沿,拉开黄少天的衣服,露出赤裸的上半身。黄少天的身体精瘦却不单薄,肩胛到胸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,看起来应是陈年的旧伤,似乎是伤得极重,即使用了祛疤膏亦未能完全消除。

他不知为何心头一颤,手下却还平稳地给伤口周围上着麻药。蓝溪阁秘制的麻沸散起效很快,黄少天渐渐感觉不到左肩的疼痛。然而他的额上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,脸色也因失血变得愈加苍白。

他眨了眨眼睛,问道:“诶诶,我方才忘了问你,你是什么时候对我下的毒,怎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?是刚刚进屋的时候?还是我在水牢里威胁你的时候?”

“都不是,”喻文州知道他此刻需要通过聊天来转移注意力,扯过手边的一截纱布,头也不抬地答道:“是在最开始你跟踪我的路上。”

 “啧!我还真以为你是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了,没想到你也有这么黑心的一面!亏得我反应机敏心地善良,差一点就着了你的道。”

喻文州似笑非笑扫他一眼,不疾不徐:“不是差一点,是已经着了道。”

“靠你——嘶!”黄少天倒抽一口凉气,下一刻箭矢已握在喻文州的手中。黄少天反应过来,想破口大骂却又生生忍住,只好狠狠剜了喻文州一眼。

喻文州云淡风轻一笑置之,放下箭矢,继续给黄少天上了止血的伤药,悉心包扎起来:“这一箭的确没有伤及筋骨,总算不幸中之万幸了。蛊毒已解,你可以活动一下了。”

黄少天起身下地,一个反手,喻文州只感觉眼前一阵风扫过,冰冷的杀气便贴了上来。黄少天手里握的赫然是那支放在床边的箭矢,箭尖正对喻文州的喉咙,他眼神冷漠,不带一丝情绪:“选种死法吧。”

喻文州平静地笑了:“你不想杀我。”

黄少天手中的箭尖向前抵了抵,喻文州眉头轻挑,眼角弯弯地看向他:“你若想杀我,方才已有千万种方法。我虽对你下了化功蛊,但这一路看下来,你的本事那么厉害,若你自己不愿意,谁也强迫不了你,是不是?”

说话时,他眼里的笑意仿若盛满潋滟的春光,轻轻一荡便要满溢出来。黄少天耳根泛起薄红,转眼移开视线,小声嘟囔道:“真无趣,这都骗不到你。”

 

原本这一天消耗颇多,又有伤在身,应该早点休息,但不知为何,黄少天虽有些疲倦,精神却正好,见喻文州也无多少困意,便从柜中扒拉出了两件备用的外褂,同喻文州穿好,一并来到院中。

此时方至三月下旬,院中的老桂树尚未开花,更深露重,只有寒冷清白的月光静静地洒下。黄少天感受到庭院中的寒气,抱臂搓了搓,突然来了兴致,从树下挖出了两坛女儿红,拎到了石桌上。

“这是以前魏老大……我师父埋的酒,听他说有十几年了。我们偷偷挖两坛出来,想来老鬼也发现不了。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。

“你受了伤,当忌酒为好。”

“放心放心,我自有分寸。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在眼里,再说我的体质同旁人也略有不同,无需担忧。”

既然黄少天这么说,喻文州便也不再阻拦。二人皆放松下来,饮酒闲谈之间,才恍然发现彼此竟从未互报过姓名。想来是相处得太过熟稔,两人竟都忽视了这个问题。

还是喻文州先提起话头,黄少天目光微闪,心虚道:“我叫刘牧。”

他并非有意欺骗喻文州,只是蓝溪阁剑圣的名头太响,他对喻文州的来路立场又一无所知。尚未及考量,便反射性地报出了以前行走江湖偷鸡摸狗时胡诌出来的名号。毕竟这次干得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,黄少天咬了咬舌尖,有些懊恼地想。

喻文州倒未曾察觉到他的异常,他亦没有需要遮掩的理由,只将自己的姓名如实相告。黄少天感叹:“你这名字倒挺好听的。”

其实他觉得自己的名字也很好听,一时间竟有些后悔报的是个假名。他饮下一碗酒,支起脑袋侧头打量着喻文州。黄少天见过太多落拓不羁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,却独独没见过喻文州这样的人。他只是坐在那里,便让人觉得眉若春山,积石如玉。抬袖浅酌时,夜风拂动,便带起几分春衫瘦著宽的风流。

黄少天凝视着他,忽然笑了:“我从前听过那么多话本子,都说什么白衣公子,温润如玉的。当时我还不信,如今见了你,倒觉得他们合该是你这幅模样了。”

话音刚落,便迎上喻文州投射过来的目光。黄少天心头一跳,隐约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对,倒好像在调戏良家子。他转开眼去,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,将话题拨开:“我看你也不像武林中人,你同飞刀剑又是什么渊源?”

提及飞刀剑,黄少天生出几分莫名的情绪:“你连轻功都不会,却敢来闯嘉世的水牢。我怎么看不出那飞刀剑有什么好,能值得你如此用心相待?”

喻文州的目光投向远方,像是在细细回想什么,又像是望见一片空茫。他说得很轻很慢,像在讲述什么珍贵的宝物:“他是我的一位故人,我虽记不清前尘往事,也记不得他的音貌,却仍知道他很重要。”

黄少天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,他不缺过命的好友,此时却不知为何,隐隐感觉自己像是输给刘小别一筹似的,内心颇为不快。

他按下这个念头,眯起眼睛道:“巧了,你在寻一个记不清样子的故人,而我在寻一个记不清所在的地方。我们两个糊涂蛋倒是有缘。来,干了!”

 

“原本当年我是想拜入中草堂的。”黄少天回忆道,“结果在江北卷入了中草堂和几个小门派的争斗之中。那时我伤得很重,昏了过去,醒来的时候发现是魏、师父救了我,我又失忆了,除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琐事什么都想不起来,就跟他去了现在的门派。

“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我总觉得自己应该要回一个地方去。可能是我的故乡吧,不过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。哎,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,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,有时候半夜醒过来都觉得空落落的。”

黄少天晃了晃腿,手腕一翻,将一碗酒泼洒出去,像洒了一地晶亮的碎玉。

似乎是和喻文州一见如故,他说了很多。说他为了寻那个地方,从江南走到江北,又从江北走到漠北,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山山水水,却始终没有眉目。他讲了自己这些年的一些经历,絮絮叨叨地就到了半夜。

“后来又有一次到了钱塘,这次正好赶上看江潮的好时节,我却突然没了兴致。那时候就是觉得看什么都没了兴致,看什么都觉得陌生。我那时想,若是有一天找到了故乡还这样可怎么好?但是也不知为什么,我心中却笃定了,只要能找到那个地方,一切就都会好起来……”

 

夜色深寒,中天的缺月穿过老桂树的枝桠,漏在地上一片一片的。江北的酒不似岭南温软,入了喉间便有三分烈性。喻文州喝不习惯,到此时已有些飘飘然,好像踩在绵软的云端上。他看着黄少天疏朗如中天星辰的眉眼,声音轻哑:“你既不记得所在,又不知缘由,为何还要寻找那个地方呢?”

黄少天眯着眼睛望着月华,回答说:“因为我总觉得,还有人在那里等我。”

“不过,”他又转头看向喻文州,“见到你之后,我忽然就觉得不想再找了。”

喻文州看着黄少天脸上的神色,难辨真假。心里却想,好巧,我也是。

然后他偏头想了想,道:“你方才说自己一直仰慕钱塘的江潮,却始终没赶上好时候。若我们有缘再见的话,我陪你一起去看春江的江潮如何?”

黄少天明晃晃地笑起来,伸出酒碗和对面清脆地相碰:“一言为定!”

似乎是被这个笑容晃了神,喻文州带着五分醉意朦朦胧胧看到黄少天,像是隔着水雾看花,似真似幻。他抬起手想触碰一下黄少天鬓角的碎发,却倏尔像意识到什么,轻颤一下收回了手。

黄少天怔怔地看了他两眼,他因肩上有伤,喝得并不多,却觉得自己仿佛也醉在喻文州春水般的眼眸中。分明是带着酒意和水雾的眼神,黄少天却只看到一片清亮旖旎。他复又饮下两口,喻文州却斜倚过来,轻哼起了不知何处的小调。温柔缠绵的小调声在寂静的小院内荡漾,恍惚间仿佛三秋桂子尽皆盛开,暗香氤氲,无处不在。

黄少天隐隐觉得这小调很是熟悉,却又想不起来。他在一片怀恋和怅惘中,靠着喻文州沉沉睡了过去。喻文州察觉到肩头的人睡熟了,便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他身上,又独自饮了半刻,才搀着黄少天回房。自己亦和衣而卧,同他睡在一处。

 

第二日喻文州醒来时,黄少天已经离开了。

他支起身来,看到床头有一张去往江北的地图,地图之外再无他话,喻文州一想便知其中的意思,他望着窗外拥促涌入的辰光,喃喃道:有缘再见。

地图旁边还摆着一个剑穗。喻文州拿起剑穗端详了一下,依稀记得这仿佛是昨日黄少天佩剑上所挂的,想来应该是信物了。

他收好地图,又将剑穗挂于腰间,收拾一清后,便也未作停留,依照地图上的路线,直往江北中草堂而去。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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