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无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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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此夜难为情。

【喻黄】回声 (二)

*破镜重圆梗,狗血预警


(二)

直到第二天午休,雨水仍未落下来。下午是个青溪镇旅游开发项目的筹备会议,黄少天和同事一起驱车前往旅游局。

这个项目前期由政府招标,各方都十分重视,今天主要是旅游局、规划院和开发商三方碰一下头,讨论项目筹备进度和整体分工的问题。规划院这次来的大多是同期中出类拔萃的设计师,带头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前辈,姓方,张佳乐和黄少天也在其列。

距会议开始还有段时间,众人在会议室内等待开发商团队的到来。由于是首度会面,又是在这样的正式场合,规划院的这群理工男一个个西装革履,十分体面。所幸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很足,不至于让他们露了怯。

黄少天坐在位子上正了正领带,不太习惯正装的束缚。张佳乐被人叫去不知道做什么了,他百无聊赖地向四周张望着,忽然会议室的门又被人推开,一行人鱼贯而入。黄少天的余光远远瞥见门口的一个侧影,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。他定睛看过去,喻文州正侧着头跟旅游局的某位领导交谈,行止谦逊得体,嘴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。

卧槽。

黄少天飞快地转过头。开发商代表?喻文州?玩我呢吧。

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,嘴里还念叨着:“世界真小……”

“你怎么神神叨叨的?”张佳乐刚好走回来,奇怪地瞅着黄少天,“客户来啦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就是客户来了我才这么绝望,黄少天眼神死。

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近,张佳乐拽了黄少天一下,黄少天迅速调整了面部表情,一脸公事公办地跟着大家站起来,转过身去面对开发商的代表。

喻文州一身黑色正装,站在开发商团队的最前面,白色的衬衫领口熨帖,打着一条端正的深蓝色斜纹领带,看上去就如同他的为人一样整齐妥帖。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掠过黄少天这一边,却没有停留。

旅游局的人站在他旁边,介绍双方认识:“……这位是市规划院的项目负责人,方工。方工,这位是蓝雨地产的项目总监,喻总监。”

“方工您好,我是喻文州。”

人模人样的,黄少天看着喻文州同方工礼貌地握手的样子,在心里腹诽道。

按照顺序,很快便轮到黄少天,他挺直脊背,抬起头毫不躲闪地直面对方。

“你好。”喻文州向他伸出手来。

黄少天已经准备好配合喻文州演一出“你好你好,初次见面合作愉快”的把戏,谁想喻文州竟然抢在他前面开口:“少天,好久不见。”

这下真是骑虎难下了。感受到领导投来的关注目光,黄少天压下心中不满,努力摆出一个和善的笑容:“呵呵,好巧。”

喻文州一定看得出他的皮笑肉不笑,但他并未表露出来,仍然客气地和黄少天握手。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,黄少天的指尖同他的皮肤相触的刹那,像是触电一般,脑后的头皮一阵发麻,连灵魂都发出颤栗的嗡鸣。

黄少天不动声色抽回手,就听到方工在一旁好奇地问:“怎么,喻总监和小黄认识?”

喻文州笑着点头:“少天和我是大学同学。”

“哦,居然是同学啊。”方工有些惊奇,“那这次合作就是你们同学之间的缘分嘛。”

他笑着拍拍黄少天的背:“正好,年轻人也该多联络联络感情。”

“方工说的是。”喻文州面色不变,微笑应道。

黄少天只好硬着头皮应和了两声,好容易才揭过这一茬,看着喻文州他们转向介绍的下一个对象,松了口气,才发觉衬衫已经被汗打湿了,黏在背上,好在有西装外套遮着,从外面看不出来。

 

会议内容跟黄少天关系不大,他们只是跟来走个过场,主要还是几位负责人之间进行方向性的磋商。喻文州的年纪是三方负责人中最年轻的,几番讨论下来却丝毫不乱。他平时话不算多,如果比较对象是黄少天,喻文州甚至可以算是安静的。但此刻他坐在席间,应对自如,侃侃而谈。言语平和,却流露出一番胸有成竹的自信气度。

“少天,”张佳乐捅了捅黄少天的胳膊,靠过来有些八卦地说,“你这同学是个厉害人物啊。”

喻文州当然厉害了,不然我当初能跟他搞到一起?黄少天心里这么想,却只是简单敷衍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如果这时有个帖子问“接连两天偶遇前男友,还要跟前男友合作项目是种怎样的体验”,黄少天一定能大书特书三千字,但他现在只想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,一句话也不想说。

“蓝雨十分看好青溪镇潜在的商业价值,我们将在尊重和保护历史的前提下,依托香草湖区域和青溪等基础设施项目建设,以点带面,全方位激活和打造青溪镇的文化旅游产业。经过研究和讨论,我们将青溪镇的开发主要划分为三大部分……”

黄少天坐在下面,熟悉的声音不断飘入他的耳中。内容都渐渐模糊,只余下喻文州低沉柔和的嗓音在他脑内不停盘旋,像风穿过密林,摇响重叠的叶浪回声。

他垂眼盯着会议桌上的纹路,脑海里像风筝一样飘忽不定。世界就好像一片散乱的拼图漏了一块,骨碌碌滚出去好远,拉出一道长长的、长长的痕迹。

 

散会后有个饭局,黄少天从洗手间回来,推门进入包厢。水晶吊灯映得室内通明,推杯换盏间,酒桌上有几张面孔已经通红一片。旅游局的一个副处长端着酒杯讲了个笑话,一桌人顿时哄笑起来。

他拉开椅子坐回席间,张佳乐悄悄凑过来:“你回来得正好,老方刚刚敬了旅游局那边。你不知道,那个刘副处喝高了比你还能说,一句话说八遍,听得我头晕脑胀。”

“看出来了,刚刚我出门之前他就在讲这个笑话,我还以为你们都被时停了。”黄少天拿起筷子,看到面前摆着一道新上的翡翠虾仁,正想尝一尝,桌子突然向一边转过去。

一圈转下来估计是吃不着了,黄少天眼看着手长不够,正要放弃,转盘突然停下来,向回倒了一点。

筷子停顿在半空,黄少天心里一动,下意识抬眼,就看到桌对面的喻文州目光平静地看着这边,左手正按在转盘的边沿。

黄少天顶着他的注视就浑身不自在,他半点也不想承喻文州的情,要缩回手却又觉得太怂,显得自我意识过剩。末了心一横,默念“谁不吃谁傻”,夹起一筷子菜放到张佳乐的碗中:“多吃虾仁。”

“啊?”张佳乐转过头一脸茫然:“黄少天你脑子进水了?”

“你才脑子进水。”黄少天喷回去。他此刻心在滴血,十分后悔把虾仁给张佳乐,虽然面子很重要,但是尝尝什么味也好啊。

“这个世界玄幻了。”张佳乐哆嗦了一下,打死他也不相信,黄少天居然会给他夹菜,不是转性就是魂穿。他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黄少天,好像黄少天不是给他夹菜,而是给他下毒一样。

黄少天白他一眼:“张佳乐,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看古装剧,还是那种朝堂政斗的?”

“我没有啊,”张佳乐皱眉,“我就偶尔看看宫斗剧吧。”

“那就对了,”黄少天冲他抬了抬下巴,“你照镜子看看,你脸上就写着五个大字:‘总有刁民想害朕’!”

张佳乐瞪大眼睛,刚要说什么,黄少天又夹了一筷子秋葵塞进他的碗里:“吃饭!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!”

“……”

张佳乐十分冤枉,这句话难道不该是他对黄少天说的吗?不是吗?

 

酒过三巡,饭局也到了尾声。黄少天走到酒店大堂,看到服务生正在进门处给来宾发放伞套。隔着玻璃门看向外面,黑沉沉的夜色里,大雨如注,不知下了多久。大堂内灯光炫目,也许是喝过酒的原因,又或是人声太过嘈杂,让人直觉有点气闷。黄少天掏出手机叫了辆车,走出旋转门外透气。

在屋檐下站了没两分钟,就听到身后有人出来。黄少天正低着头玩手机,闻声头也不抬,只是侧身向一旁让了让,那人却走到他的身边站住了。黄少天动作一顿,挑着眉向身旁看去,喻文州一手搭着西装外套,领带稍稍松开,目光落在面前空旷的停车场上。

喻文州没有说话,黄少天也没有先开口的打算。大堂内的光透过玻璃门照在喻文州的侧脸上,能看出他脸颊微红,眼神稍微有些迷离,但显然还很清醒。

国外混了几年,酒量果然好了不少,黄少天心想。

从前的喻文州基本是三杯倒。他酒品不错,喝醉的时候基本不怎么上脸,也不说话,安安静静的,就是整个人变得特别甜,喜欢不停地笑。有一次黄少天把他弄回床上,看他乖乖地陷在枕头里,转身去给他倒水,一回头就发现他的眼神一直黏在自己身上,满溢的笑意像金色的糖浆一样流淌出来,甜得黄少天腰都酥麻了。浑然不似现在这个样子,在酒场上千杯不醉,谈笑风生。

灯光投射在停车场的地面上,映出一片亮亮的水渍,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上面,将光的倒影揉碎成四溅的涟漪。屋檐下没有旁人,在黑夜中形成了一方稍稍静谧的空间。

时间渐渐过去,黄少天觉得这样的僵持颇为幼稚,他斟酌了一下刚要开口,就听见喻文州平和的声音响起:“少天。”

“有事?”

喻文州笑了笑: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你好像没怎么变。”

这算什么意思?跟旧情人一起缅怀过去?黄少天皱眉不悦。

“叙旧还是算了。”他抬眼望向停车场入口处,“我车来了,恕不奉陪。”

“介意我搭个便车吗?”喻文州问。

看到黄少天被雷劈一样的表情,他柔和地笑了一下,解释道:“我刚刚回国,还不太熟悉这些软件的操作。”

黄少天只是震惊了片刻,转瞬便恢复了冷淡:“不巧,我这人不太喜欢和人拼车,再说也不一定顺路。”

顺不顺路喻文州不清楚,但黄少天一定是真的不想跟他搭同一辆车。因为他在问了喻文州的住址后,握着手机飞快地操作了几下,又将屏幕转向喻文州:“既然你不熟悉操作,我就又帮你叫了一辆车。不用给钱,大家都是老同学,全当是我助人为乐。”

“谢谢。”几乎是尴尬难堪的场景,喻文州却仿若未觉般笑着点了点头。

“不用。”黄少天拉开车门坐了进去,车很快便开走了,消失在视线尽头。

喻文州望着雨幕叹了口气。黄少天拒绝人的时候还是一样难搞。他就像一只蜷成球的刺猬,浑身都是尖刺,对喻文州的戒备表现得太过露骨,甚至不留一丝余地。

 

喻文州回到家时已是深夜。他在饭局上被劝了不少酒,此刻陷在床里,只觉得从内心到指尖都是疲惫,一动也不想动。

眼前慢慢浮现出黄少天的面容。黄少天比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好像长高了一点,头发也比从前长了一些,看上去稳重了不少。三年的时间足以令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成熟,除了最初相遇时的惊愕,黄少天一直表现得十分平静。

就在酒席上,黄少天端着酒杯站到他面前,说着“先干为敬”的那一刻,喻文州终于意识到,他们之间的距离已是如此遥远。就像黄少天所说,如今的他们不过只是“老同学”,听上去客气又疏远,像夹了生的米饭,拨开半熟的表层,其实生硬得难以下咽。

这不是他想要的。

喻文州皱着眉头往枕头里靠了靠,酒精的后作用令他的头钝钝地疼起来。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两人重逢的场景,也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黄少天说。可是再多的惊涛骇浪、暗流汹涌,都在黄少天直白又平淡的眼神中化归作一片无言的海面。

这个结果不算什么,喻文州想,我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知道了。

可是当他看到黄少天侧过头跟张佳乐说话,露出熟悉又灿烂的笑容时,三年的时间一转眼就被蒸发得干干净净。那一刻喻文州仿佛产生了幻觉,怀疑自己只不过是出门买了瓶水,而黄少天下一秒钟就会转过头来笑着招呼他:“文州,你总算回来啦!”

那是在梦里都不会出现的美好幻象,可喻文州还是对着房间里的空气轻声答道:“我回来了。”

虽然已经太迟、太迟了。

 

过了几天,因为工作的缘故,黄少天不得不把喻文州的微信和手机号都一一加了回来。

郑轩在听说时十分感叹:“早就说你分手就分手,没必要非得拉黑对方,搞得轰轰烈烈的。现在看你们就跟中美破冰恢复邦交似的,可喜可贺可喜可贺。”

黄少天倒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庆贺的,只是将“喻文州”三个字输进手机通讯录时还是生出些许错觉。好像打翻了时间的沙漏,看到光阴如流沙般倒转起来,浑身的血液从指尖逆流回心脏,好似一声叹息,沉甸甸熨烫在心头。眼前尽是些熟悉的画面,好在他终究清醒地意识到,有些东西早已改换了模样,变成他所不熟知的样子。

喻文州的手机号是回国后刚办的,微信还是原先那个,只是头像变了,不再是黄少天大学时的涂鸦,换成了一张风景照,看着有些陌生。

黄少天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,这是喻文州在美国的大学校园里的一条林荫道,黄少天当年飞去看他的时候,还在那条路上喂过松鼠。

他不由有些佩服自己的记忆力。

三年,一千多个日夜,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,像一层厚重的茧,将回忆重重包裹,只留下干硬坚固的外壳。很多过去的场景都早已淡出他的视野,如果不去回想,竟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。


tbc.


日光之下皆覆辙,

月光之下皆旧梦。

——木心《琼美卡随想录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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