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无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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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此夜难为情。

【喻黄】回声(十二)

*


九月是个多事之秋。新学期伊始,大家的课业都不算忙碌。周五开完组会,两个师兄被导师留下校对实验数据,黄少天跟同组的其他人一起去吃晚饭。

饭桌上难免聊起暑假发生的趣事,原本气氛还好好的,后来不知谁先问起大家的感情状况,组里的一个师姐忽然“哇”地一声哭了出来,席间一时都手忙脚乱。

黄少天就坐在那个师姐正对面,一圈人里面,男生只有他和今年新招进来的小师弟邹远,碰上这种事,两人对视一眼,面上都有些淡淡的尴尬。

好在楚云秀和那个师姐是同班同学,两人关系不错,连哄带安慰,好不容易才搞清楚事情的原委。

 

原来师姐的男朋友刚刚和她分手。他们是本科同学,考研的时候男朋友留在本地,师姐则考到了B市的学校,两人就成了异地情侣。

虽说是异地恋,但也磕磕绊绊谈了两年多,原本说好明年师姐毕业,他们就回老家扯证,谁知开学不到两周,师姐就收到男朋友发来的分手消息,说他喜欢上了今年新来读研的小学妹,学妹也已经接受他了,希望师姐能放他自由,让他跟真爱在一起。

 

“我靠,这不就是个渣男!”楚云秀气得一拍桌子,“让他滚!你不会还挽留他了吧?”

师姐含着泪,咬唇嗫嚅:“我只是,不舍得……他是我的初恋……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,我不愿意相信……”

“你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?”楚云秀一脸怒其不争,“你们俩这两年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有一个月吗?啊?”

师姐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白了,苏沐橙在一边轻轻拉了拉楚云秀的袖角,几个人才连忙转开话题,草草吃完了这顿饭。

 

回宿舍的路上,黄少天脑海里依然回响着楚云秀的那句“你到底喜欢他什么?你们俩这两年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有一个月吗?”

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

那一刻黄少天像被一道天雷劈中,定在当场,仿佛楚云秀这句话就是冲着他来的。他毫不怀疑,如果有镜子,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和对面的师姐一样苍白难看。

其实不止楚云秀,就连黄少天自己也想问自己:这样的恋爱谈着还有什么意思呢?

 

他回答不上来。

暑假的时候他和喻文州在G市又见了几次面。小别胜新婚,也许正是因为分开的时间太久,才使得他们在每一次短暂的相见时,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对方。

然而每当分开后,两个人的感情仍然不可避免地滑向深谷。次数一多,黄少天甚至觉得他们的相聚就像在给这段感情续命,不知哪一日就会走上穷途末路。

分开时的冷淡,和在一起时的热情,似冰与火的两极,拉扯着身处中间的人,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煎熬。

可黄少天依旧不想放弃这段感情。毕竟那是喻文州啊,他想。

即便是续命也无所谓,只要等到明年夏天,喻文州回国,他们就能重新聚在一处。到那个时候,就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。

 

然而世事无常。

研二那年的深秋,黄少天的母亲查出了重病。

医生说,她的卵巢上长了个瘤,性质还要进一步确定,最坏的情况,可能是卵巢癌。

黄少天接到家里电话时大脑一片空白,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掉这个消息,回过神来手心里全是冷汗,几乎连站也站不稳。不顾父亲的阻拦,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订了回G市的机票。

到家后,黄少天一进门就注意到,不过短短几个月,父亲和母亲都消瘦了一圈。母亲尚且温暖地笑着安慰他,父亲站在窗前,比起记忆里似乎矮了一截,连背影都苍老了许多。

他们预约了市里最好的医院,排队的病人太多,手术安排在一个多月以后。在那之前,一家人只能提心吊胆,拼命祈祷黄母身体里的肿瘤是良性,而不愿意去设想那个最糟糕的结果。

 

但不去想不代表黄少天真的能当作没听过。一旦手术后查出是恶性肿瘤,那就等同于绝症,生存的几率几乎是零。

而具体到更现实的状况上面,黄父还要工作,黄母的手术前后都需要人照料。虽然家里并不缺钱,请得起护工,但黄少天还是觉得放心不下,整个人陷在一种焦灼的情绪里。他甚至向黄父提出,自己想要休学半年,在家照顾母亲。

黄父却发了一场大火,叫黄少天滚回B市去,好好念书。

 

回到学校,黄少天变得沉默压抑。他几乎没有心思学习,也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。

但是课程不会等他,期末就快要到来,北方的天气一天冷过一天,校园里的树叶生机耗尽,枯黄干败落得遍地都是。

母亲的病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,而学业和考试则是摆在眼前的一个坎。巨大的压力像山一样,几乎将黄少天整个人都压得散架,他吃不下、睡不好,整个人烟不离手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,表皮以下全是骨头架子。

世间万般事,除却生死皆闲事。*

 

同喻文州的关系并没能给黄少天的现状带来些许改善,反而进一步加剧了这种压力。他没有将母亲生病的事告诉喻文州,毕竟喻文州人在国外,纵使知道,也只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。

他们的关系已走进一个死胡同,可能一个星期都不会互发一条消息,而下一次联系时却又像无事发生,依旧维持着和谐却疏离的表面,仿佛这已成为彼此心照不宣的交流常态。

 

母亲手术前夕的那个夜晚,黄少天无法赶回G市。他坐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,烟蒂落了一地。凛冬的朔风将他的脸颊和耳朵冻得生疼,手指都是僵硬肿胀的,完全失去了知觉。

他在楼下坐到凌晨三点,望着晴朗夜空中几颗明亮闪烁的星星,眼眶通红,只觉得满心都是脆弱,整个人几乎不堪一击。

握着手机,黄少天忽然很想听听喻文州的声音。

电话拨出后过了半晌,黄少天才意识到,这是个越洋电话,存下之后还一次也没有打过。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拿着手机,听着话筒里的呼叫音一遍一遍地响,觉得心一点一点滑落,仿佛下一秒就要堕入漆黑不见底的深渊。

过了很久,久得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,电话那头终于有人接起。他听到喻文州熟悉的声音:“喂,少天?”

欢欣和喜悦蜂拥进他的心脏,黄少天应了一声,还来不及开口,就听到喻文州在电话那端继续道:“我在开会,有什么事吗?”

 

该如何形容黄少天那一刻的感受。

那些疯狂涌上的光亮和希望都戛然而止,在半空中尽数消散。头顶产生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他卷入吞没,听不到风声和心跳声,连胸口都是冰冷的。

那一瞬间,黄少天闭上眼睛,感觉像死过了一次。

 

他原本想和喻文州说很多话。想和喻文州说母亲手术的事,告诉他自己压力很大,快要撑不下去;想和喻文州说他一直很想他,想到整个人难以忍受;想和喻文州说他睡不着觉,现在外面冻得好冷……

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告诉喻文州,可在听到喻文州开口说出那一句话的瞬间,黄少天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。好像再说什么,都是那么的不合时宜。

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

喻文州和他在感情上的温差,就像他们之间十二小时的时差,跨越了半个星球,遥远得令人只剩下绝望。

 

他捧着电话,视线模糊一片,冷风吹得连鼻涕都要流出来:“没什么,就是……感冒了,有点睡不着。”

喻文州不疑有他,温声劝慰:“多喝点热水,吃药了吗?吃过就好好睡一觉吧,别乱想,明早起来就好了。”

“吃过药了。”黄少天竭力压抑着喉头的哽咽,困难得几乎说不下去:“你去忙吧,我这就继续睡了。”

电话如愿挂断,黄少天看着通话被切断的界面,终于忍不住将头埋进膝盖间,颤抖着哭出声来。

 

后来黄少天没有再同喻文州提起过那个夜晚,也没有再同他说起母亲的病情,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改变。

就这样又过了一周左右,到了十二月中旬,黄少天在忙碌的缝隙中猛然想起,喻文州的假期快要到了。他摸出手机,指腹滑过屏幕,给喻文州去了一条消息:

「你今年什么时候回来?」

喻文州正好在线,很快回复过来:「买的16号的机票,飞G市。」

那不就是后天了,不过离喻文州过来B市见他也还有一段日子,黄少天正想着,忽然看见屏幕上又蹦出一条:

「少天,有件事我想先跟你商量一下。」

什么?

黄少天愣了愣,喻文州很少主动跟他提起什么事,何况看语气还这么郑重,他迅速发了个问号过去,看到对话框上方,对方的状态一直显示“正在输入”。

隔了好一阵子,喻文州那边才发过来一条长达几行的消息。黄少天简略地扫了一眼,大意是喻文州的导师推荐他下学期去国外的一家公司实习,如果顺利地话,毕业后有望直接进入那家公司工作。那是家业内知名的大公司,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往里钻,喻文州的导师愿意推荐他,这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机遇。

黄少天盯着那条消息反复看了好几遍,才终于理解了喻文州的意思。他抬起沉重的手指,一个字一顿地敲进去:

「你毕业后打算留在国外工作?」

「还没决定,我还在考虑。」喻文州回复。

 

原来不是他会错意。

黄少天看着屏幕上的回复,突然就这么凉凉地笑起来。

考虑什么呢?他想。无非是考虑黄少天和这份工作哪一个在喻文州心里的分量更重。而喻文州一向有自己的主意,他既然这么说出来,自然也是心中早已有了定论。

只不过这个结果不是他所期待的罢了。

 

多么可笑啊。

在黄少天最孤独最灰心最绝望的那些时刻,他都从来不曾想过要和喻文州分手。他始终期待着喻文州毕业后回国,痴痴地相信只要两个人在一起,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
却没想到他愿意等,对方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他幻想着共度终身的对象,早已把他放在天平上衡量过一遍,然后选择了对他更为重要的东西。

 

最后一丝稻草骤然压下来,黄少天就像寓言里的那只骆驼,所有努力说服自己的借口和怀抱的希望都轰然垮塌,将信念的地基锤得粉碎。

他还能等喻文州多久呢?一年?两年?

时间是精准而公允的,不会像童话故事一样眨眼便揭过,而是三百六十五天一分一秒走过来的。即使黄少天还有力气挨过下一个三百六十五天,那下下个呢?

谁又能向他保证,当下一个两年来到的时候,喻文州不会遇上新的机会,继续留在大洋彼岸呢?

 

所爱隔山海,山海不可平。

 

黄少天恍然想起曾经读到过杜拉斯的一句话:“爱之于我,不是肌肤之亲,不是一蔬一饭,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,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。”

讽刺的是,生活是疲惫的,可他却不是一个英雄。爱情之于他,更像是一个遥远的、不可触及的美梦。

 

回过神来,喻文州没有催促他回复,就好像早已预料到黄少天的反应一样。

指腹在键盘上停留了许久,黄少天终于漠然地敲下:

「等你回来,我们谈谈。」

 

Tbc.

 


我不止三岁 我当然识趣

过去极进退 令玻璃粉碎

徒然浪费眼泪 遇难不知退

被吃定太易豁出去

——林夕《知情识趣》



注:*化用自仓央嘉措诗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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