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无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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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此夜难为情。

【喻黄】春江花月(七)

大概下一章就完结了,然后还有一个番外。

打人不打脸!(

前文走:(一)(二)(三)(四)(五)(六)


(七)梧桐叶上三更雨


仲夏时节,山林中花木繁茂,暑气袭人。便是穿行在蓊郁的绿阴中,亦有源源不绝的暖意从四肢百骸中汨汨流淌出来。

而半山腰处一片开阔平地上,此时却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景致。

原来,就在黄少天和宋晓几人带领弟子赶往江州后不多时,守备空虚的蓝溪阁便遭到了敌人的进犯。

“糟糕!”

李远心头一震,立刻明白这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。敌人看似攻打江州,实则是吸引蓝溪阁的主力离开阁中,再趁此机会一举拿下蓝溪阁。

好一招声东击西。李远不敢多想,即刻传信给黄少天,然后亲自带领阁中弟子前去抵抗。

 

敌人不出所料,正是天毒门和其余几个小门派。这几个门派无一不是毒术诡学起家,说来也和蓝溪阁有些渊源。蓝溪阁起初创立时,并未被这些门派放在眼里,可谁知此后的两年间,蓝溪阁迅速崛起,一时间风头无两,有志于此的年轻人纷纷投入蓝溪阁门下,竟将这几个同类的小门派倾轧得没有立足之地。

此后的几年间,这些小门派渐渐隐匿起来,谁知竟在前段时间伏击魏琛,一举导致魏琛出走,两名长老身残,蓝溪阁死伤惨重。如今又大张旗鼓攻打蓝溪阁,显然是有备而来。

双方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,很快便短兵相接。蓝溪阁内本就守备不足,加之最近阁内接连出事,士气萎靡,很快便落了下风。

李远眼看形势不好,正在内心焦灼之时,忽然听闻不知从何方的山林中传来一阵悠长清亮的笛声。随着笛声在山间摇曳绵延,攻入蓝溪阁的那伙人竟一个接一个瘫软在地,似是被抽空了浑身气力。蓝溪阁一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,很快便逆转了局势。

敌人的首领见势不妙,号令之下,纷纷撤退。李远没有放任弟子去追逃寇,待到他们跑远了,才在门口站定,朗声问道:“不知方才是哪位高人出手相救,蓝溪阁感激不尽!”

片刻之后,但见一人自西方树林中款步而出,手中还握着一支翠绿的短笛。近了才发觉,此人身量清俊,面如冠玉,竟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。

李远心下微讶,却不敢小觑,拱手道:“请尊客至阁中一叙。”

 

黄少天一身急风地冲进厅堂时,喻文州已和李远聊了多半个时辰,茶水都换过两道。

见到喻文州,黄少天眼前一亮,却仍是先转向李远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
三人坐下来,又将彼此得知的情况讲述了一遍。

原来,喻文州自恢复记忆后,仔细回想了同黄少天相处的前后,略一琢磨,便想通其中关节,推知黄少天即是夜雨声烦,蓝溪阁的当家剑客。

他在山脚的镇子歇脚时,便已听说蓝溪阁最近遭逢变故。待要上山,恰好看到一伙江湖中人也进入山林,执刀仗剑,恐怕来意不善。喻文州悄悄跟在那伙人的身后,为防不测,便先对他们下了蛊。到了半山处,果不其然,这伙人和蓝溪阁发生了争斗。

喻文州藏身在山林中观察了许久,见到局面隐隐是入侵者占了上风,方才出手相助。

而黄少天之所以没能及时赶回阁中,则是因为江州那边同样传信求援。他们原以为敌人是声东击西,虚虚实实,不想敌人竟兵分两路,两路都是实。黄少天无法,只好让郑轩和宋晓继续往江州而去,而他自己则带人回援。

 

这件事说完,黄少天便带喻文州去了客房。掩上房门,两人面面相对,一时竟都不知说什么好。

两人同时开口:

“少天。”

“文州……”

“你先说吧。”喻文州含笑道。

“飞刀剑的事情怎么样了?你见到他了吗?”

喻文州摇头:“少天,飞刀剑并非我要寻之人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之前发生了一些事,我误会飞刀剑便是那个人,是我之错。万幸的是,我已经找到了那个人。”

黄少天望着喻文州的目光愣了一下,半晌笑道:“所以你便来找我了?”

喻文州看他的眼神毫无遮掩,黄少天只一眼就明白了。

喻文州前来找他,他很高兴。但黄少天想不出任何能让喻文州放下寻人一事,于此时来找他的理由,除非……自己就是喻文州口中的“重要之人”。

 

喻文州迎着他锐利的视线沉默,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。

其实就算喻文州什么也不说,黄少天也能猜出七八分。

他虽然一向易与人亲近,但行走江湖,刀尖饮血许多年,断不会轻易信任他人。喻文州却是个例外。纵然记忆全失,但感觉是骗不了人的。喻文州总能让他体会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心安与信赖。

 

须臾,黄少天皱眉道:“我不能跟你走。”

喻文州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
黄少天莫名地焦躁起来:“你不明白,我不是不相信你,但是——”

“少天,我明白。”喻文州打断他。

“我明白蓝溪阁对你有多么重要,你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抛下蓝溪阁一走了之。”

“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。”

“我是来帮你的,少天。”

喻文州不说,黄少天自然更不会主动追问。

无论喻文州和他是不是早就相识,无论他是不是喻文州要找的人,黄少天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同他畅谈过去。

在这个当口,没有比守住蓝溪阁更重要的事情。

 

两人既已将话说开,便无其他顾忌。黄少天照例拎来一坛酒,同喻文州对饮谈天。

他们自然而然便谈到了蓝溪阁的现状。黄少天认定是嘉世从中作梗,一时不忿。

喻文州分析道:“如你所言,那嘉世应当是同天毒门等一众门派联合了。然而若从上次你我潜进嘉世山庄的情形看来,嘉世此时已是华厦将倾,自顾不暇。这一次攻打蓝溪阁,看似是兵分两路,主攻的方向却仍是蓝溪阁。依我看,倒像是天毒门先找上嘉世的。”

“至于嘉世,”喻文州摩挲着碗沿道:“大约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,想等着蓝溪阁和天毒门两败俱伤,他们好左手渔翁之利罢。”

他用食指蘸了酒水,在桌子上划着:“欲解蓝溪阁之困,还需从天毒门下手。这几个小门派隐忍多年,一举未能得手,必有后招。”

“我观嘉世精明有余,勇略不足,必定不会在此时同蓝溪阁硬碰硬,否则伤敌一千,自损八百。嘉世不敢赌。”

黄少天经喻文州一番指点,豁然开朗。这段时日缠绕在心的云翳总算散去少许,他同喻文州击掌相和,端起酒碗一饮而尽。

 

看清情势后,黄少天很快便同郑轩等人订制了夜袭天毒门的计划。巧的是,三天之后,七月廿八这日,恰逢天毒门设宴,邀请其他几个门派的首领前来相谈。这是个十分具有吸引力的机会。运气好的话,连同其他几个小门派的掌权人也能一并解决掉。

黄少天将此事告知喻文州时,喻文州微微蹙眉:“天毒门如此作为,必定有所倚仗。”

黄少天也同样预料到了:“这样大摇大摆设宴背后,自然有陷阱,但这同样也是个最好的时机。他天毒门想摆一场鸿门宴,也要看我是不是那单刀赴会的关云长。到时候,郑轩会先至后院下毒,宋晓和李远带人从中路袭击,我则带人埋伏起来,伺机而动。”

这样的安排已很周全,可喻文州的心中却隐隐有不安的预感。他略一思索,提议道:“我也一同前去。”

黄少天原想反对,却又想起连日来李远对喻文州钦佩不已的模样,犹豫一会儿,点了点头,算是同意了。

 

三日后的当晚,黄少天等人依照计划,前去偷袭天毒门。

这一夜原是个阴天,月黑风疾,阴云沉郁,最好杀人。然天毒门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,觥筹人影相互交错,宴声喧哗不绝于耳,竟映得内院亮如白昼。

郑轩悄悄摸到后厨屋顶,掀开瓦片,悄悄将毒粉下在水缸中。又过了一时三刻,朝南的正门处传来一阵嘈杂,显然是宋晓和李远带人攻了过来。黄少天隐匿在树梢间偷眼去看,果然看到院内有些不知从何冒出的守卫,接连往前门而去。

内院不知何时变得静悄悄的,仿佛满座的宾客都睡死过去。郑轩带着几号人轻轻地推开半扇门,不想刚踏入内间,满院灯火却突然一齐熄灭,下一刻,打斗声便响彻院中。

“有埋伏!”

郑轩且战且退,将敌人引向空旷的院落中。

对方人多势众,又是早有准备,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,蓝溪阁的弟子渐渐支持不住。

“去死吧!”天毒门的掌门狞笑着,一剑砍下,眼见一名蓝溪阁弟子就要丧命,忽然长剑凝顿在半空,弟子抬眼看去,就见三尺秋水从背后刺穿了那掌门的咽喉。

“是……你……”

天毒门的掌门双眼圆睁倒在地上,在黄少天冰冷的注视下,死不瞑目。

此时,几个门派的首领都已出现在战场中,黄少天心下有数,甫一出现,立时便占了上风。

眼见着黄少天剑风凌厉、杀人如麻,青蛇派的一个长老忽然扬声高喊:“陈统领!你还不现身……吗……”

“吗”字尚在喉中,长老便仰天倒下,郑轩灵敏地从他身后跳开,抖抖手腕:“真沉!”

 

仿佛是回应着那长老的求助,倏尔,一阵高亢的笛音在院中响起。黄少天感到背后一凉,他本能地侧身一转,一剑扫去,才发现竟是一只小小的蛊虫。

他心下一惊,急忙喊道:“当心蛊虫!”

话音未落,另一阵笛音适时地自角落处响起。

喻文州出手了。

 

方才黄少天喊出声的瞬间,已有六七名蓝溪阁弟子中招。一时间,战场上的情势又变得复杂起来。

喻文州心中有数。一个人能同时操纵蛊虫的数量是很有限的,这么多的蛊虫中,恐怕绝大多数都是受笛音控制的。此时他的笛音加入,同暗处之人的笛音两相对冲,蛊虫便会迷惑,纷纷失去方向。

其实要说起来,蛊虫对主人的笛音往往更加熟悉,只可惜那暗处的人技不如他,才给了喻文州可乘之机。两方拉锯中,又争取到一些时间,几大门派的长老在黄少天的剑下讨不到好,尽皆露出破绽。

“去吧。”

喻文州袖口一抖,放出一只寻音蛊。他一边分心寻找那操蛊人的位置,一边支持着场上局面。饶是喻文州技艺高超,也不由神色凝重起来。

 

陈夜辉躲在暗处,已是气急败坏。

自上次在水牢的尸体中发现蛊虫后,刘皓便将他叫回了嘉世山庄。

这一次宴无好宴,几个门派的首领在明面上作诱饵,他藏在暗处,只等蓝溪阁的人自投罗网。他内心清楚,嘉世如今状况不断,刘皓几人对蓝溪阁的事情根本没有上心。但陈夜辉邀功心切,只要这一次能拿下蓝溪阁,他必定能得刘皓青眼相看,从此扶摇直上。

他根本不在意那些小门陋派的首领死了多少,对他来说,诱饵的作用既然达到了,他们也就可以去死了。他苦心钻营蛊术多年,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,放倒蓝溪阁诸人也只是时间问题——本该是万全的计划,谁知蓝溪阁突然冒出了一个操蛊人,竟比自己的技艺更加精深。陈夜辉简直恨得心头都在沥血。

“宝贝们,这下全靠你们了!”

他忍痛放出瓶中的化血蛊。此蛊遇到伤口即可钻入人的体内,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将人化作一滩血水,是极阴毒和稀罕的蛊虫。陈夜辉辛苦筹备多年,也不过才养了三只,此时竟全都放了出来,显然是狠心下了血本。

 

喻文州听得对面笛音倏然一转,变得阴柔断续,暗道不好,同黄少天道:“是化血蛊!此蛊遇伤而入,化人为血水。你们身上都有伤口,赶紧撤。我来断后!”

黄少天心下一凛,立刻下令:“都撤!”

他自己却一个飞身落到喻文州身旁:“你找到他了?”

喻文州看了他一眼,才点头。寻音蛊已找到陈夜辉的踪迹,就在西面小楼的二层窗纱后。他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那个方向,袖间却已暗中放出一只毒蛊。

小院中已再无旁人,只余下两段笛音,在这个风起云动的暗夜中相互斗法。似是察觉到自己被逼上绝路,狗急跳墙,陈夜辉的笛音突然又是一转,变得尖锐而急促起来,像最后挣扎的困兽。

喻文州的脸色却突然一白,一阵心绞痛自胸口传来。

黄少天觉察到他的笛音中断了一瞬,愣了一下,急忙问:“文州,你怎么了?”

 

喻文州只得苦笑。算来算去,仍是漏算了心蛊反噬这一着。他原本还有三月左右的时间,却不想心蛊子蛊竟在这笛音攻伐之间躁动起来。

豆大的汗珠从喻文州的额间流下,他的鬓发已经湿透。感应到毒蛊已进入西面小楼,喻文州强忍疼痛,勉力支持,笛音亦变得杀伐果断起来。他心中清楚,如果这一次不能一举除去陈夜辉,必定遗留下无穷后患。

黄少天见状不对,握住喻文州的手臂,刚要开口,便感到喻文州的手轻颤着按了他一下。他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黄少天从没有过这么难捱的时候,他一贯是善于忍耐的人,此时却觉得像忍耐了一甲子那么久。他攥着拳,指甲在手心掐出了血。

忽然笛音一断,耳边传来一声极微弱的:

“走。”

黄少天身上一沉,立刻反应过来,他再顾不得其他,打横抱起喻文州,没入阴沉的夜色中。

另一侧的小楼中,陈夜辉直挺挺地倒在地上,已断了气。

 

黄少天带着喻文州,才刚出城,天空中便落下雨点,晕在漆黑的土地里,很快便是一片泥泞。

怀中的喻文州浑身冰冷,颤抖不停,似是痛苦难忍。黄少天焦虑不安,又怕雨淋了喻文州,只好将他带入城郊近旁的一个破庙中。

小庙四处漏风,黄少天好不容易才点燃烛火。四周一片昏暗,隐约能瞧见角落里吃灰的蛛网。黄少天从一角寻来些茅草,垫在地上,将喻文州轻轻放在上面。

喻文州脸色惨白,唇角漏出微弱的呻吟声,一只手紧紧攥着前襟,骨节泛白。黄少天咬紧牙关,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学习毒术,否则多少能够帮他缓解痛苦。

他脱下外衫,紧裹着喻文州,急切问道:“喻文州、文州……你怎么样?”

“是心蛊……反噬……”喻文州按着胸口,语音断续。

黄少天抱着喻文州,手足无措。

破庙外是一片黑沉沉的夜色,风雨交织。大风卷过树叶的声音,像幽幽的呜咽。雨水从破裂的庙顶渗漏下来,砸在倾塌的案桌上,一滴一滴,回荡在庙中,像不停催促的更鼓。

黄少天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,他握着喻文州的手放到自己心口,却仍是止不住地心慌。

“少天……”喻文州睁开眼睛看着他,目光悠远而眷恋。

“文州、文州……你别说了……”

黄少天眼眶微红,再也忍受不了。他凑过去吻住喻文州,吻得急切又小心,像是一个将要溺亡的人,要在唇齿相依之间求得一根救命的稻草。

喻文州费力地回应着他。两人在这场漆黑的大雨里,躲在昏暗的破庙里席地接吻,只觉得天地倒转,对身外的一切茫然无觉。

这是第一次的亲吻。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。喻文州想。

“少天……我……很高兴……”

喻文州的眼里本该有潋滟的春江,他笑起来,便是潮水涨落,流波似光。此时却像是江面上浮起雾气,空里流霜茫茫一片。

黄少天的手臂轻轻发抖,他贴着喻文州的脸颊,小声唤着他的名字。

喻文州勉强挤出一个虚幻的笑容,用最后一丝力气嘱托道:“枕下……玉匣……回……南疆……”

他最终阖上了双眼。

 

黄少天紧紧拥着喻文州,颤抖地呜咽着。他能感觉到,怀中的人已没有了气息。

“文州……”

他像被魇住一般继续叫着喻文州的名字。胸口仿佛开了一个洞,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随着怀中的人一并流失了,只余下一片空茫。

他茫然地抬起头。

而门外正是风雨如晦。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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