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无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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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此夜难为情。

【喻黄】春江花月(八)


是HE

完结了,还有个后续番外,别着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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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八)浮生只合尊前老


第二日天光微明时,黄少天抱着了无生气的喻文州出现在蓝溪阁内。

徐景熙仔细察看了喻文州的情况后,张了张口,似是不知该如何劝慰黄少天。

黄少天静默地垂着头。他此时已从最初的哀恸中缓过神来。回头细思时,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。

他想不明白,喻文州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?若说是中了蛊,他的身上却一丝痕迹也无。况昨夜的情形黄少天看得清清楚楚,自始至终都未有蛊虫能近得了他们的身。

他在喻文州的床前静立了半晌,目光流连过那玉山般安稳的面庞,忽地转身离开,牵过一匹马往山下而去。

一盏茶的功夫后,黄少天已出现在中草堂的议事厅中,没有惊动任何人。王杰希和方士谦此刻正在厅中饮茶,见人闯入,王杰希面露讶异:“你怎么来了?”

黄少天开门见山道:“我来请你去医治一人。”

说来有趣,江湖上人人皆知蓝溪阁和中草堂隔江对望,互为死敌。却少有人知,中草堂的大当家和蓝溪阁的少当家在早年间不打不相识,此后一直私交甚笃。

王杰希内心疑惑,究竟是什么人,竟能使得黄少天放下面子,前来相请。

黄少天猜到他在想什么,抿唇道:“是我的私事,断不会与中草堂为难。”

“三株断肠草。痊愈之后,再加三枚冰蟾子。”

这是王杰希的规矩,黄少天自然点头应道:“可以。”

“你也一起吧。”谈妥之后,王杰希转向方士谦。方士谦颔首起身,三人便一同前往蓝溪阁。

 

推开喻文州的屋门时,黄少天和王杰希走在前面,方士谦紧跟在后,眉头微蹙,目露疑惑。

王杰希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喻文州,转向黄少天,皱眉问道:“这就是你要我救的人?”

黄少天点头:“他怎么样?”

王杰希见他面色急切,不似说谎取乐,心下奇怪:“这人已经……”

他方一开口,便被方士谦打断:“杰希。”

“你发现什么了?”

黄少天在方士谦出声时便疾步上前,紧盯着他问道。

方士谦示意黄少天噤声,手指切过喻文州的腕脉和颈侧,须臾开口道:“此人气息脉象均已断绝,然细细察之,却隐有绝脉再生之象。虚生实死,迟死后生,想来此人应是假死无疑。”

黄少天只听出喻文州尚还有救,他一把抓住方士谦:“你既敢说他是假死,就必定有法子救他,是不是?”

方士谦为难地摇头:“我亦只在行医苗地时遇过一次此症,方才进门的时候闻到房内异香,很是熟悉,这才回想起来。你这朋友可说是假死,却也可说是未曾死透。若不作理会,少则三五月,多则十个月,假死便成了真亡。只是我才疏学浅,委实不知该如何医治。”

黄少天心情如在荡秋千,忽起忽落:“你再好好想一想,我不信这世上真的没有法子能解文州之病症。”

方士谦沉吟半晌:“我观此症乃是苗蛊所致。此蛊在他体内应已有数月之久,若你能找到那下蛊之人,或许还有法可解。”

……下蛊之人?数月之前?

黄少天恍然忆起昨夜喻文州的最后一句话。他送走王、方二人,回到喻文州房内,在枕下略一摸索,便寻到一只方巾包裹的白玉匣子。

他揭开方巾,发现内藏一张字条。字条上,端方的小楷写道:“匣内乃引路蜂,倘逢不测,可以此蜂为引,回转苗疆寻人。”

黄少天眼眶微红。喻文州早已预见到会有这一日,他是怀着何种心思留下这些话的,黄少天不得而知。

他摩挲着手中的字条,心下渐渐明定起来。

喻文州先前住在阁中时,已为蓝溪阁布置了诸多迷阵机括。如今天毒门事了,蓝溪阁有郑轩等人坐镇,轻易不会再出乱子。

黄少天只是稍作布置,便离开了蓝溪阁。他将喻文州的身体绑在自己身后,快马加鞭,跟随引路蜂一路南下赶往苗疆。

这一路黄少天昼夜兼程,极少休憩。他换了两匹马,仅仅一个半月不到,便来到了那对苗族姐妹的居处。

夏末秋初的南疆,暑气尚未散尽。黄少天天色未亮便到了小院里,清风阵阵,新结的露水从一旁的草叶上滚落,消失在泥土中。

见到引路蜂停在此处,黄少天叩了叩门。

屋内传来晨起的声音,不久便有人来应门。见到马背上喻文州的样子,姐妹二人面色皆变,不敢怠慢,连忙引着黄少天去林中竹楼拜见老者。

 

黄少天进入竹楼,就见老者已坐在房内。原来子蛊出事时,母蛊亦有所感应。老人早知喻文州就在附近,正等着他们前来。

黄少天听到对面这老头就是给喻文州下蛊之人,面色不善:“你能救他?”

老者对他的敌意视若无睹:“欲要救他,也不是没有法子。只是,你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
“什么条件?”

“老朽平生最爱钻研蛊术,如今时日无多,总要想想身后事。他救过我的徒儿,又是个可造之材,我原是想将这心蛊的子母蛊皆留与他照看——这也不急。只是如今子蛊反噬,纵使人醒过来,他的身体也难再接种母蛊。老头我等不了太久了,我这条件,便是要你来替代他种下这母蛊。”

“他种下子蛊,便成了这副样子。我又如何相信你?又如何能保证不被这母蛊反噬?”

老头摆摆手:“心蛊子蛊乃是这小子自己要求种下的,并非是我老头强迫于他。种下子蛊之人,离开南疆不可多过半年,而种下母蛊之人,则不可多于三月。日子一多,便会被心蛊反噬,变成他这个样子。子蛊反噬,尚有法可解,母蛊反噬,则无法可解,且子蛊亦将随同母蛊,一亡俱亡。”

“且慢,你方才说子蛊可离乡半年,那喻文州又为何会变成这样?”

“原该是半年,然……子蛊初离故土,又为蛊笛所扰,才徒生这般变故。”

老者摇头叹道:“他的心太急了。若能在此地修养一年半载再行离开,断不会有这种麻烦。”

“老朽活了几十年,还从未看走眼过。”老者道:“我观你不是可以久居一地之人,你好好考量考量罢。”

“不用考虑了。”黄少天掷地有声道:“我答应你便是。只是我也有个条件,你不但要医好文州,还要给我一些时间。我还有笔帐要和人清算一下!”

“我并非不通情理,只是为免你食言而肥,还需你先将母蛊种下。种蛊之后,我自有办法保你一年无虞,你看如何?”

黄少天没有别的选择,沉声应道:“好。”

老头一笑,点燃一截沉水香。又取一只白瓷碗,用一柄带沟槽细剑将心头血导出,很快便流满一整碗。老者以一段香茅为引,很快便见一只漆黑的蛊虫顺着剑槽游入碗中。他用药草止了血,将碗置于背阴处,养了七日。

七日之后,老者取来那碗心头血,一半喂给了喻文州,另一半则随着母蛊一起给黄少天饮下。就在黄少天饮下母蛊时,老头愣了一下,似有所感。

黄少天看向他:“可有何不妥?”

老者摇摇头,兀自感叹:“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。机缘际遇皆是天定啊。”

黄少天不明所以,沉沉睡去。他这一睡便是大半月,醒来之后,方才明白那日老者话语中的含义。

——原来他也是南疆之人。

黄少天回忆起,七年之前,自己正是从此山中打马而出。他记起自己曾在这间小小的行脚驿里讨了壶茶水喝,记起喻文州在寨子门口目送他离开的样子,记起他和喻文州并肩在一起摸瓜打杏的葱茏岁月。

在失去记忆的那些年里,他穷尽了山南水北,皆寻不到一丝线索。不想如今却阴差阳错,于阑珊处回首光阴,得见往昔。

他跳下地去看喻文州。喻文州就在他旁边的屋子里,依旧闭着眼静静躺在床上。他摸了摸喻文州的侧脸。老者说他尚未醒来,每隔七日,仍需饮用一碗心头血,待七七四十九日之后,再以汤药养身,方能渐渐好转。

黄少天点头:“我要走了,别忘了你答应我的,好好照顾他。”

老头应道:“你且放心,这小子同我也有些缘分。你们继承了我的子母蛊,便算是我半个弟子,待你回来,我定还你一个完好的喻文州。

“倒是你,”老者话锋一转,“母蛊刚刚接种,尚有我的心头血和几味草药温养。你此次出行可以一年为期,切记,莫要超出此期限。”

 “一年就太久了。”黄少天轻声道。

他复又看向喻文州:“文州,我走了,你再等我最后一次。这一次,我一定很快就回来!”

 

黄少天回到蓝溪阁时,已近腊月。

先前经历的种种变故虽不致命,却终究是伤了蓝溪阁的元气。朔寒的山风吹过树杪,卷起一地枯枝败叶,阁中一下子显得萧索起来。

蓝溪阁的几个堂口最近都不太平,树倒猢狲散,已有一些趋炎附势的外门弟子见势不妙,便逃之夭夭了。

“该走的终究要走。”谈及此事,宋晓倒不甚在意:“总归我们大家伙都还在。”

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”

聊完阁中诸事,黄少天又问起最近的江湖情势。

宋晓告诉他,嘉世最近不知为何,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客栈很不对付。中草堂那边也在其中周旋,似乎是想报当日飞刀剑被挟持的一箭之仇。

黄少天思索半日,从藏兵阁内挑了一柄唐刀,乔装改扮,来到闹市中的一间客栈前。客栈的门上悬着“兴欣客栈”的金字匾额,黄少天一拉斗笠抬步上前,倚着柜台敲了几下,压低声音道:“叶秋在不在?”

“哟,找哥呢?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,瞧见没有,街对面的老大爷都盯上你了!”

“滚!”黄少天头也不回,他是做惯杀手的人,对视线是最敏锐的。别说是老大爷,就算是只苍蝇在背后盯着他,他也能感觉出来。

“少说废话,找个地方,我有事同你商量。”

……

半刻后,黄少天走出客栈,又往江北的方向而去。

 

过了几日,一个普通的冬夜,寒风凛冽,天干物燥,滴水成冰,淡白的月色在云中时隐时现。

嘉世山庄内,随处可见排成一列的守卫,打着寒颤四下巡逻,呵出一阵阵的白气。

山庄北面是刘皓的院落,院内静悄悄的,房间内烛火已经熄灭。两名弟子守在刘皓的房门外,另有一批守卫在院外交替徘徊。

忽然,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和跑动的声音:

“走水啦!”

“藏经楼走水啦!”

“快来人救火!”

山庄西面顿起火光冲天,火舌在干燥的夜风中迅速一卷窜上,将西面的夜空映得亮如白昼。

小院内也亮了起来,刘皓披着大氅,提剑推门迈出,皱眉呵道:“怎么回事!”

“回禀当家的,是藏经楼走水了!”

刘皓脸色一变,很是难看:“什么,藏经楼?还不快去救火!——诶,等等!你们两队人留下,叫其他人去!”

那弟子领了命,匆匆离开院落。

刘皓拾级而下,未走两步,忽然感到一阵疾风袭来,他侧身避过,右侧的弟子却“扑通”一声倒了下去,一剑封喉。

“什么人!”

未及拔剑,余光里又是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,身左的弟子以同样的姿势倒地而亡。

院外的守卫闻声涌入。那刺客似乎并不急着要他的命,竟然优哉游哉地数起了护卫的人数,语气闲闲:“哟,阵仗不小嘛!早就听说嘉世山庄的新任掌门胆小如鼠,没想竟怕死到这种程度!”

“把刺客给我拿下!”刘皓恶声喊道。

守夜的弟子一拥而上,那人站在原地轻哼一声,忽然动了。

黑色的身影穿行在弟子之间,翩若惊鸿,疾如电光。锐利的杀气仿佛凝成实质,刀光所过,如割麦一般,皆是一招毙命。

刘皓脸色一白,回想起方才扫过的刀风,不由背脊生寒。他悄悄地向房门处退去,不料才刚摸到门柱,一柄剑疾射而来,刺穿他的左肩,钉在门上——看剑柄纹样,犹是嘉世弟子的佩剑。

刘皓抬头,便见那黑影手提唐刀立在院落中央。四周寂静得可怕,鲜血从满地尸体下蜿蜒流出,在稀薄的月光下反映着诡异的浮光。

刘皓心惊,昂声问道:“不知是何人要买我命,我愿付出双倍价钱,求大侠高抬贵手,放我一马!”

“买你的命?”那人像听到什么笑话,轻嗤一声。

刘皓正要犹疑,不想那人紧接着却说:“其实你猜的很对,的确有人想要你的命!不过嘛——我这人刚巧有个缺点,就是心软。你想活命呢简单得很,只要答应我的条件,我就高抬贵手饶你一马,如何?”

刘皓面色一喜:“大侠尽管开口,刘某自当竭尽所能,以效犬马!”

那人略一沉吟:“我要黄金万两,东海明珠百粒。”

刘皓松了一口气:“好办,好办!我这就——”

“诶诶,急什么急什么!”那人语速很快,尾音扬起,“这么打发我可不好吧?我就直说了,我还要你们嘉世的那本《却邪剑法》的剑谱!”

“这……”刘皓有些犹豫。

“怎么?你的命还不如一本剑谱值钱?既然如此,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——”

“成交!”刘皓咬牙喊道。

“看不出你还真舍得!”戏谑的声音再三响起:“不过我放过了你,总不好向我的雇主交差。要不这样吧,你将自己的双手双脚砍下来,让我带回去,我就放你一马,我们皆大欢喜,如何?”

“你耍我!”刘皓目呲欲裂。

 

那人似乎很是遗憾:“我说了,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,我就饶你不死。可惜你舍不得啊!看来你也领悟到自己的命没那么值钱——”

黄少天忽然飞身而起,躲过背后袭来的长剑,回手一刺,又是几个闪身,长刀横斩,干脆利落:“一、二、三——三个死士就想解决我?你老糊涂了吧!看你脑子里全是水,我拎回去都嫌沉。”

他装模作样摇了摇头:“要不你自行了断吧,怎么样?留你个全尸,也省得脏了我的刀!”

刘皓恶狠狠地瞪着黄少天,手却藏在身后,悄悄扣住门上一处凸起:“不知阁下到底是何方高人?刘某又是如何开罪了阁下,阁下要如此狠毒待我?”

“想套我话?”黄少天话音未落,忽然闻得一声细微的机簧响动。下一刻,密密麻麻的小箭便从小院四面破空射来!

“看你还能往哪逃!”

刘皓得胜的笑容刚刚绽放到脸上便凝固住了,因为此时的院内——银白色的刀光恍若天河逆卷,水银泻地,映得周天清光一片。

正是剑圣的成名招式——剑定天下。

待到刀光遁去,院内重归静寂,黄少天仍在原地,挑眉斜睨前方,冷冷道:“可惜让你死得太明白!”

在他正对面的门上,刘皓的表情凝固着惊愕和恐惧,一支小箭正中他的咽喉。

 

 

第二日午间,黄少天混迹在酒坊茶肆,竖着耳朵听着周围人的议论。昨夜嘉世山庄走水的消息已经传开,听闻新任掌门刘皓遭逢妖刀刺杀,一院弟子尽皆被屠。尸体皆死状可怖,却不知是何人所为。

刘皓一死,嘉世山庄群龙无首,乱成一片。黄少天卖了个人情给中草堂和叶秋,两方早有安排,立时合围嘉世山庄。嘉世独木难支,不出三月,竟就这么灭了门。

这都是后话了。

 

待到黄少天踏上归途时,已是正月,隆冬时节,朔风阵阵。走不多远,天上便下起了雪。

雪越下越大。

黄少天勒住白马回头望去,来路已被掩埋在一片茫茫的雪原下。马蹄落下的前方,浑浊平缓的江面无声地湮没着白色的雪片,像极了那一日喻文州眼中浮起的江雾。

你说过要同我一起来看江潮的,黄少天想。现在我在这里了。

他取下一坛烧酒,仰头灌进喉咙里。

中原的烧酒总比南疆的更烈些。黄少天在五脏六腑的灼烧间,恍惚回忆起当日初离故乡时,小客栈老板拉长在春风柳腰里的那一句调子:“中原好哟——”

中原是很好,黄少天牵着他的马向前走去。可是中原没有喻文州,下起雪来就太冷了些。

他想起临行前同老者的约定。

等你回来。

“等你回来,我定还你一个完好的喻文州。”

 

他一口干掉余下的酒,将酒坛甩手扔在雪地里,一扯缰绳翻身上马。

“驾——”

马鞭扬起。

他在一片雪幕的终末,向着远方头也不回地驰去。

 

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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